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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刊创作版|张庭玉:《门》

发布时间:2022-10-24浏览量:作者:

院刊创作版|张庭玉:《门》



作者简介

 

 

张庭玉,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 2020 级本科生。

 

 

流光 / 文苑

 

 

我家的门总开着。

这好像是为了通风。我们家在公寓的高层,夏日里凉爽的风穿堂而过,即使是在炎热的广东,客厅也可以不用开空调。父亲尤其喜爱这夏风馈赠的清凉,周末在家时,经常背靠沙发,便就着这风睡去。母亲总抱怨我们把家里弄得太乱,门敞开这么大,邋遢都被别人看了去,便想关上门来让父亲开风扇吹。父亲却不乐意,就独独偏爱这穿堂风,母亲拗不过,也只好由他去罢。

在这公寓楼里,几乎家家都门户紧闭,这是很自然的现象。这么做或许是为了保障安全,也或许是为了拥有隔绝外人的私密空间。但邻里都知道我家就喜欢敞开着门。隔壁的贝贝奶奶每天出门买菜、送贝贝上学,都要经过我家门口,于是总会自然地和我们打个招呼、唠会儿嗑;住在走廊另一头的泡泡也总喜欢跑来我们家和我弟弟玩耍。要是得了些老家带来的土特产这类好东西,父亲总不忘让母亲给邻居们也送些去。一来二去,邻里关系自然十分和睦,再加上小区治安很好,这门在白天似乎更没有合上的必要了。

 

 

我想父亲喜欢开着门应是打小养成的生活习惯。我的爷爷家在湖南的一个小乡村里,那是一座红砖黑瓦的老房子,雨打风吹的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迹。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村里挨家挨户都逐渐建起了崭新的楼房,爷爷也一直不愿意把它翻修,像爸爸执意要吹那穿堂风一样,爷爷也一直顽固地守着这座老房子。爷爷家旁边紧贴着的两座房子属于我爷爷的两个弟弟。当年太爷爷就地将一座房子分隔成了三座,三兄弟便就此分家,但也紧挨着彼此做着邻居,共享着一个场坪。爷爷家过道上一个与三爷爷家联通的门洞甚至只是用木板和杂物堵上的,时常还可以隐约听见隔壁电视机的声音。就是这样的一家人,白天自然是不闭户的。要是不时看到孩子们嬉笑着在各家门中反复穿梭,也无需见怪了。

 

 

这些穿梭在门里门外的时光,便是父亲的童年。现在每年回老家,父亲最爱做的,仍是谈笑着来回穿行在各家门中,当然不忘带上特意从大城市带回的好东西与亲友分享。父亲一向性格爽朗,每每串门,除了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还少不了带去一片欢声笑语。这其中当属父亲的笑声最有穿透力。常常我们在这边自家屋里坐着,也不可避免地会听见父亲在那边屋里发出的笑声。父亲特别容易在与亲友交杯叙旧的欢乐中忘记时间。每每他迟迟不归,母亲总得站在门口不停眺望,但又不好直接去找他回来,只能略带怒意地小声骂着:又跑别人那喝马尿去了!稍晚,父亲红光满面地回来,笑着任由母亲数落几句,下次依然如是。

 

 

 

记得上一次刚回到老家,看到父亲又迫不及待地出门和老同学喝酒后,母亲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年轻时,父亲一个旧友来广东看他,他欣然请这位好友吃饭留宿。末了,还给朋友买了火车票亲自送上火车。要知道,那时候的父亲还只是一个打工仔,手头很不宽裕,这样一来二去,已经花了不少积蓄。父亲自然是少不了被母亲责怪。时过境迁,父亲在茫茫商海中拼搏了二十多年,受过欺骗,得过冷眼,也经历过背叛。然而就在前年,他还是为了帮一位好友争取职位,在酒局上喝醉不慎摔倒,胳膊磕得鲜血直流。被人送回家后,面对我们关切的目光和着急的问询,他只是靠在门框上憨憨地笑着,把受伤的手臂藏在身后,反复强调说他不疼,也不允许我们去问责。那么长一条血淋淋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逐渐模糊了眼前那个靠着门忍痛强笑的高大身影。恍惚中我想起曾经在开车经过一座不知名的山头时,父亲不经意地告诉我,他幼时要好的玩伴就葬在这里。当我悄悄抬眼观察若无其事的父亲时,我发现一向坚强且乐天派的他,眼角少见地泛起点点泪光。我知道,现在头泛银丝的他,依然是当年那个为了给好兄弟出头,可以不顾一切地冲出家门,举着家伙事追赶高年级校霸几个山头的热血少年。

 

 

叮咚……”连接公寓一楼门禁的传呼器响了,是父亲下班回来了。刚大步踏进家门,父亲就立马瘫坐在沙发上。傍晚的凉爽的夏风懂事地吹了过来,父亲疲惫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惬意的笑。妈妈正在燃气灶前做着晚饭,觉得这风扰乱了她的火苗,便想先暂时关一会儿门,但不出所料,马上被正在享受凉风的父亲阻止了。这时走廊那头正要出门的泡泡妈妈探头问道:小宝妈妈,今晚做的什么美味,这么香哇!母亲听罢高兴地应和着,便继续得意地去做饭了,由着沙发上的父亲就着门里的晚风轻轻打起小鼾。

     

我想,就一直这样开着门吧,有夏风、有笑语、有来客。